1999年,高考结束,有大约两周的时间来预估分数,填报志愿。文科生能够选择的专业大约既庞杂又有限,中文,历史,财经,新闻,外语,法律。父母和我都对此一无所知。教政治的德高望重的老老师在有堂课上说,中国加入wto,法律工作必定大有前途。而教英语的班主任,他坚持认为女孩子学外语找个外企工作最是稳妥。我很是为难了一阵,后来出现了看似两全其美的选择:提前录招批次填中国政法大学外语系。一本第一志愿填北大法律系。人生在第一次可以主动选择的路口开出了分岔,我对其后可能的平行命运,因为无知,所以无视。所有选择当然都不一样,但似乎所有选择也都一样。
那是人生如今回想起来,第一次有少年维特之迷惘。身边芸芸众生,多年来大家皆蒙眼携手前行,等过了高考这个节点,双眼终于得以睁开,但前方路途却满是迷雾,迈不出去,不如闭上眼仍旧被命运大手往前再推一步。推到哪步是哪步。
幸运又不幸,第一批被提前录招,在那个蝉鸣还没结束的夏天,从蔷薇花爬满墙垣的江苏小城坐绿皮火车到了首都。在北京火车站出来,坐上学校租赁的大巴,一路晃晃悠悠到了一个我没有听过的地方:昌平县。下车那一刻,北方炽烈阳光带着烟尘的气息扑面而至,我仰起头追寻日光来处,只看到路旁一颗颗笔直高耸的树。树叶浑圆墨绿,片片有坚硬的质地,日光倾泻其上,似乎有断金碎玉之响。眼睛和皮肤都在瞬间就被刺痛。这是19年从未呼吸过的气息,从未感受过的景象。校门口红旗招展,里面架有一个个迎新的小摊,来来往往很多人笑容满面。而我却内心钝钝的想:这就是我要来的地方?
03年非典期间伴随着毕业,人生似乎又再次出现十字路口,是去留学吗,还是读研吗?是去工作吗?是翻译?编辑?法务?助理?商务?公务员?这一次, 父母和我依然对此一无所知。而当年还能够推你一把的良师益友角色,在那个节点也都欠奉。我在全北京唯一能够负担得起的区域,租了一个一居。石景山苹果园,月租金950元。房子在一楼,左手边是厨房,中间是卫生间和客厅,右边是卧室。房子很好,客厅常年幽暗, 但厨房和卧室推开窗就能看到楼外的景象。窗外偶尔有行人的脚步声,交谈声,错落而过。
微风吹动窗帘,你像置于深海,沉溺于一个泡沫,可以看到鱼群在身边间歇游过。但是你们彼此隔离,也不过都是路过。上一批租客是某个工厂的6名女工,我请人拆掉了架子床,丢出去。用钢丝球和洗洁剂一遍一遍擦厨房和地砖上遍布的油腻。从小区出去需要穿过一段废弃的铁轨以及一片小小树林,然后才能搭乘公交车去往那些寻觅未来的地点。在那些迈过铁轨穿越树林等着公交车到来的持久静默的时刻,内心会再次有那种钝钝的声响:这就是我要留的地方吗?
后来你们知道的,因为际遇的推动,我踉跄入了互联网这个行当,一开始故作老成的烫着发,穿着开衫和高跟鞋,开会被介绍的时候红着脸站起来鞠躬致敬,被一群人哈哈大笑。经常被电梯口夹住鞋跟单脚跳。再后来,我转岗干起了it运维。成天和一群穿文化衫拖拖鞋的工程师混迹在一起,我学会了一点点粗口,意见不和笑着说:qnmd,擦和滚蛋。不修边幅,不管皮鞋还是球鞋也都耷拉着鞋跟走。可我喜欢那个时候的狼厂,喜欢彼时的银科和普天大厦,喜欢白日办公室的人声鼎沸,下午阿姨发放的一兜兜水果或小小雪糕,以及深夜割接上线通宵不灭的灯光。甚至连整个酒仙桥机房全部掉电,以及连接所有办公网的光纤突然被剪断,那种我的手机直接被打到烫手,没电,关机,当时一股股血往脑袋冲,然后又要一口口吐出来的重大事故,我也喜欢其中迸发的时光的浓稠热烈。我拿过了狼厂所有能够评选的给与个人的奖项,换了无数个领导,但是从来正态分布的年度绩效都是1和2。我以为那种内心钝痛再无重来之可能,就这么闭着眼咧着嘴,就是一生。
但是2013年开始,我又被时光再一次拉回原地。人生又到不得不睁开眼的时刻,面前再次出现枝杈绵延的可选路径。而我再次发现,自己原来还是十几年前的老样子。我已经隐约知道命运之神的魔力,也知道选择关乎未来命运。可是,时隔多年的我仍然只是看到一团迷雾。我做不了选择,因为我看不清前路,而且,我连自己也开始看不清。在多年职业生涯的被动打磨之后,我开始不确定自己喜欢什么,也不确定自己到底擅长什么。我既不满足既定轨迹的延续,却又缺失往前迈出一步的勇气。我时刻踮起一只脚,探出去只有虚空,我不甘心放下来,却又担心迈出去便跌入下坡的深渊。
随后的两年,是职业节点中第一次真正的崩溃。真正崩溃到来的时候,它往往不是剧烈而迅猛的,它的一开始只是呈现出些微的失望,但这种失望,是真实而无可辩驳的,它先是带来一种焦躁的亢奋,它让你着急要去证明点什么。随后它带来绵密而持久的自我厌弃。到了最后,它成为了一种时时刻刻的撕扯。你单脚站在一团连手指都看不清的迷雾中放声大喊,但是岁月愿意轻易原谅一个19岁女孩的懵懂无知,也可以对一个23岁青年做出无明从众的选择予以理解。可是32岁后的成年人,背后只有呼啸而来晃动你的风声。
2015年8月,我离开了狼厂。2015年12月21日,灵犀正式在博雅的一间三居室开工。屋子冬凉夏暖,窗户呼呼漏风。我们怀有改造行业的热情和自己当家作主的虚荣心,一边裹着羽绒服拿大棚的塑料薄膜封窗户,一边谄媚的邀请只自学了半年的前端后端年轻人在年底加入凯发k8手机网页。过程中我们忽悠了不少朋友做兼职员工,又威逼利诱老同事们做我们产品的首批种子用户。4个月后,组织跌宕,迎接职业生涯第二次崩溃。再6个月,组织又小小起伏一波。等终于觉得走上正轨了,再12个月,我们发现作为国内第一家专注做aiops的企业,可是我们对于到底什么是中国aiops对的产品仍然有太多的不了解,继续崩溃。岁月变成了一趟失控的列车,在轨道上慢起来的时候一步一挪喘着粗气,快起来又像被狂风乱翻的日历。再后来不断的崩溃,破碎,重构,又崩溃,破碎, 重构,成了常态,一直到今天,灵犀4年了。
这个4年,如果老套的从业务上总结,各位父老乡亲,我们终于解决了水面之上的第一个问题:在数据化和智能化浪潮同时涌现的当下中国,在客户的数据现状和ai技术都还没有单边充分突破的当下,我们做出了我们自己真的认为对的那款产品。我们终于可以迈向下一个阶段,将其充分的推向市场,切实的为所有期待着我们,信任着我们的客户提供具备真实价值的服务。
说实话我没有设想过第一次创业就创了这么长时间,也没有设想在中国做企业级软件会是这样一段人嫌狗不待见的旅程。没有设想过人世间那些突如其来的相聚和离散,当然我也没有设想过创了4年,灵犀今天仍然还只是一家初创企业,距离我认为的下个阶段,仍然还有一步之遥。
但是我也没有设想过这段经历为我打开的这个真正瑰丽而宏大的世界。以及步入其中后,让我找回的那个真正的自己。
原来岁月可以染白头发斑驳容颜,但是一直无法改变的,是那个胸中时刻有一团火的女孩子。因为时刻心中有去到更高更远处的烧灼感,所以19岁的时候,她虽然无知,却仍然一心要离开家乡孤身一人到北京去。所以23岁的时候,她因为看到了火光因此可以毅然降薪去投奔一个刚刚燎原的新兴行业。而在她34岁,她虽然深怀着可能跌落深渊的恐惧,也最终还是要迈出离开百度独立创业的那一步。
只不过少年时,只知其隐约灼痛,却不知其因何而来,要投向何处。那团火光让你抬脚要走,停滞便烧灼。可是你不知道它到底为什么而亮起,又究竟要融入什么样的巨大炽烈才能平息。而无知从众的平凡岁月像细密灰尘,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将这团火光慢慢拢住,慢慢覆盖,最终慢慢熄灭。平凡生活是对英雄的凌迟。而参与创业是岁月对一个人命运最好的馈赠。它让你深吸一口气,抬脚走入漫漫长夜,广袤荒原,远方只有些微的亿万年前投射而来的一缕星光,以及最剧烈的似乎永不止息的一阵风。它让你痛苦,让你瑟缩,让你渺小, 让你孤独,却也让你不得不面对,面对这凛冽丰茂世界的真相,面对幽暗深沉人性的真相,也让你面对灰尘纷纷吹散后你内心的真相。
你终于得以有机会去面对那个无数过往觉醒的人们思考过的问题,人身难得如盲龟浮木,而这个世界上得来不易的你,独一无二的你,你到底因何而来,要拼尽你这一生在这个世界留下什么属于你的烙印?
而我想我已经找到答案。虽然晚了很多年。
在找到答案的那一刻,你像是一棵树,终于长出根系扎进土地,和这个你一直存活却一直流浪的人世间产生了连接。此后天地广袤,日月星辰轮转,四季节气交迭,你发芽,抽叶,扶摇直上,开出一树的花,然后又素容收敛,落叶归根。蛰伏于地,等待下一次春起。周而复始。你看到日上中天,看到皓月之光,也看到黑如浓墨的静夜。一如人心起伏明灭。你终于接纳天地之大,鼓万物却不与万物同悲的肃然,却也更珍惜那些交错时刻,一朵云与一朵云,一棵树与一棵树,一个人与一个人在相逢刹那的明亮。因为它会熄灭,所以弥足珍贵;又因为它仍会在下一次交错时亮起,所以前行者的心中永远有光明。
这是这4年岁月最宝贵的馈赠。感恩灵犀得以创办的良师益友们,感恩这一路以来为我们支撑的股东,客户和朋友们,感恩从加入灵犀后和我一起经历这一路的合伙人和同事们。你们很多人已经走过千山万水,却仍然愿意选择相信这样一个稚嫩的企业;更多人你们的人生本来才刚开始,却也愿意将最宝贵的青春托付给我们。 没有你们,就不会有这一段真正的自我觉醒的过程。也一并感激在灵犀之前,那些所有年的因缘际会和遇见,和错过。
我们会继续像刚刚创业之初那样新鲜而热烈的走下去;我们也会像历经沧桑的创业老人那样沉稳而严谨的走下去;企业有生灭,愿景没有。生命有生灭,而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印记没有。
他们说自古良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
而我想说的是,虽然我们已经4年了,风霜已白了少年头,但我们还在路上。我们来日方长。